在《博览群书》2004年第8期,我读到了黄波先生的文章《唱样板戏的俞平伯》。文章为拙著《俞平伯年谱》补述了漏写的一笔,“这就是俞平伯先生当年在‘五七干校’唱样板戏的一幕”,而且认为“漏写的这一笔实在重要”。
黄波先生补正的依据,是看到了俞先生当年在文学研究所的同事刘士杰先生撰写的回
在此,我还想顺便说一说刘士杰先生在《俞平伯先生印象记》中,出现的另一处误记。文章说:“在‘文革’中,红卫兵破四旧,把原有的街道、胡同名称都改成诸如‘东方红街’、‘反修胡同’等‘革命性’的名称。而不识时势的俞先生却针锋相对地写了一本考证北京街道胡同的书。此事被红卫兵知道后,其后果可想而知。俞先生又被狠狠地批斗。红卫兵小将们说,我们破四旧,你倒在复四旧,可见你复辟之心不死!”这段话告诉我们:俞先生是在红卫兵破四旧、为街道胡同改了革命性的名称后,“针锋相对地写了一本考证北京街道胡同的书”。了解那段历史的人都会知道,这是不可能的。因为“文革”一开始,俞平伯就被打入了牛鬼蛇神的行列,每天接受改造,随时接受批判、批斗、游街,他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。更何况红卫兵破四旧时,俞平伯自己也在经历着被抄家的劫难,并被迫由居住了数十年的四合院搬出,住进了跨院的两间小屋子里。此时此刻,他哪里有心情、有时间、有条件去“针锋相对”地写“一本考证北京街道胡同的书”呢!
据我所知,俞平伯先生确曾写过一篇考证北京胡同的读书札记,而不是一本书,题目为《“铁狮子胡同”与“田家铁狮”》,发表在1962年6月14日《光明日报》。文章谈了相传北京安定门内张自忠路的“铁狮子胡同”是因明代田弘遇故宅的“铁狮”而得名。俞平伯从谈迁的《北游录》一书中得知,田氏故宅原在北京西城,与“铁狮子胡同”不相关。况且,在田氏故宅之前,即明代中世,北京已有了“铁狮子胡同”之名,可见此名的由来与“田家铁狮”毫无关系,只是后人传讹,才误合为一。在俞先生的这篇读书札记发表四年之后,红卫兵才破四旧,为街道胡同改名,可知俞平伯无论如何“不识时势”,也不可能与当时的红卫兵“针锋相对”地干。由此可见,“印象”被错位剪辑的事情是很难避免的。即使是我们自己亲历的往事,忆述出来也常会出现失误,更何况一般的同事、朋友呢!
读书可以使我们增长知识,可以帮我们排疑解惑,也可以教我们如何处事做人。然而,读书也有给我们增添疑惑的时候,比如阅读人物传记等回忆性的作品,就常常因为追忆史实失当,让人感到真假难辨,莫衷一是。上述所举记忆失误的事例,就说明了记忆有时是靠不住的,尤其是在没有原始客观的文字记载的情况下,仅靠记忆去回想数十年前的事情,不出现失误倒是不可思议的。张中行先生在与读者谈他写的回忆录《流年碎影》时,说:“书写完后,我的女儿说有一处把她上中学写成了上小学,说明我也有记错的地方。后一部分可能好一些,因为有日记。”(见1997年8月16日《文汇读书周报》)鉴于此,我们不想去苛责作者,只想通过自己广泛的阅读,使自己所关心的史实能够在不同的作品中得到比较和参照,从中考查出是非、真伪、虚实,分析出作品是否实事求是,是否真实可信。这样读书,对我们来说,不也是一种乐趣吗!